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三章一坨碳

關燈
第四十三章 一坨碳

失蹤一夜的我回到謙府後病好了大半,用薩梅的話來說,就是我做夢都在笑,沐浴的時候笑,吃飯的時候笑,甚至連喝藥都要忍不住趴在床上搗騰幾下,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還問藺蘭是不是喝藥中毒變成傻子了……

藺蘭一副洞若觀火的樣子抿唇不語,逮著一日薩梅跟著府裏小廝出門采購的時候溜進臥房裏來,全然沒了平時沈靜自若的模樣,反而悄悄地關上了門,再關上窗。我正坐在書桌旁翹著二郎腿剪新學會的窗紙,冷不丁地哼幾句小曲兒,簡直快活賽神仙。

所以當她鄭重其事地說要和我談談的時候,我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啦?”

藺蘭眉頭緊鎖,在書桌旁的軟塌上坐下,看起來為難得緊,手帕都快被絞碎了。

“姑姑,你想借錢吶?”我琢磨了半晌,結合中原人別扭的性格和繁瑣的禮儀來分析,這是最合情合理的。

“啊?”她瞪了瞪眼睛,趕忙否認:“奴婢有話要問公主。”

“問。”下手太快,又剪壞了一張,但我並不氣餒,重又笑意盈盈地找了張好紙。

“公主,你……”她躊躇半晌,“知道‘守身如玉’這個詞兒嗎?”

我頓住手上的動作,拿眼角瞥了她一眼:“什麽意思?”

她一副如己所料的樣子開始艱難解釋:“就是說,女孩子……特別是在中原……必須得保護自己……因為那個……很重要……”

我聽不下去了,打斷她,“我知道這個詞兒的意思,我是問你,說這個幹什麽?”

她眨眨眼睛,扭扭捏捏道:“您知道呀……”

我原本還糊塗著呢,看她這如釋重負的模樣,頓時明白過來,還沒開口臉就紅了:“你是不是擔心我……?”

她猛地點頭:“邊西的習俗奴婢也不懂,就怕公主不明白中原的規矩,失身……”

廢了,一沓紙被我一剪子就剪得個稀巴爛,我站起來漲紅著臉:“好了好了,以後我不幹夜不歸宿那事兒了行吧?也不用你跟阿媽那裏打掩護。反正你說那些事……沒有!”

藺蘭長籲了一口氣,氣得我反倒不知說什麽來著,上次去半月樓,到了早上了才回來,阿媽沒找我的麻煩要歸功於藺蘭,她撒謊說我睡下了才躲過一劫,沒想到這姑姑自以為助紂為虐,生怕我吃虧來著。

“不用請示了,我來喊,保準一喊就出來……”

“這哪行?”

“有什麽不行的?我們可是哥們兒。”

“哥們兒……”聽聲音杜自芳快要暈倒了。

我和藺蘭對視一眼,分明是十四阿哥在臨水小築的院外同杜自芳糾纏,自從在知春園落水後,府中上下便一直對外宣稱我在養病,謝絕了所有客人,什麽探病的,送東西的,都通通止步在花廳,就連皇上派來的小太監也沒能見到我,在這方面,阿媽熟練得很,我本就不想見到那些人,樂得自在。

沒想到神通廣大的十四阿哥竟能忽悠到這裏來,我掀開窗簾趴在窗臺上,“你不鬧不成嗎?”

十四阿哥見我立馬喜笑顏顏,“這不出來了嗎?還哄我在睡覺。”

杜自芳扶額嘆息,“十四爺,您這不合……”

“算了,”我截住杜自芳的話頭問他:“你來做什麽?”

十四阿哥也不惱,掀開簾子從門外走了進來,“你成天躲在這一方小院裏怎麽能行?”

“吃喝玩樂,樣樣都行。”我背靠窗臺,看著他自斟自飲了一杯牛乳茶,還連誇帶讚地咂了咂嘴。

“你喜歡的話我讓人給你送點去鹹若館。”我笑。

“別,”他擺手,“就在你這兒喝著還成,離了這地兒也沒這味兒了。”

我沒說話,低頭擺弄那個被水浸壞了的香囊。

“你沒聽說嗎?”他忍不住了,咬牙問道。

“什麽?”我一臉茫然。

他欲言又止,“你躲吧,再躲一段日子就要……就要成……嗐!我操這個心幹嘛?”

“你有毛病吧?”我瞪著他,“說話說一半。”

“算了,”他氣得揮了揮手,“反正也做不得數,皇阿瑪還沒定呢。”

“沒定的事兒跟我說什麽說?”我不以為意,十四阿哥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我都已經習慣了,懶得搭理他。

“你心可真大啊!”他氣得跳腳,想了想又說:“那晚的事差點鬧大,你竟然問都不問一句,到底有沒有長心眼啊?”

我摩挲著香囊上絲絲縷縷的紋理,“問了有什麽用?還不是不了了之。”

他瞪著眼睛,“你知道啦?”

不用知道,有人推我下水這事只有薩梅和藺蘭看見了,雖然薩梅一口咬定就是石宛兒,但她站的很遠,要想推脫幹凈容易得很,而且她父親官居要職,又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不會有人因為小丫鬟的一句證詞動她半分汗毛的。

我被人陷害,後又受驚,當著眾人的面還被各種奚落,甚至有人大言不慚地問‘怎麽沒死啊?’……這跟當年一片廢墟的棠梨宮外太子說的那句話又有何區別?

經此一事,我早已和那些人劃清界限,我動不了他們,他們也別想動我。

他終於正兒八經地說了一句,“你總不能為著他們,連我也不理了吧?”

“沒。”我擺弄著香囊,心不在焉。

“你看你這敷衍的。”他不以為然,“其實皇阿瑪未必不信八姐說的話,只可惜權衡再三也就罷了,反正你也沒出什麽事兒。”

“溫恪……說什麽了?”我有些驚訝。

“就那晚的事兒啊,除了你的小丫鬟當著眾人的面說推人是石宛兒指使的,後來八姐也在皇阿瑪面前證實了此事。”

八公主……

我心裏泛起一絲難過,從我進宮第一日起就把她當做好姐妹,可那晚她崩潰之下說我是外人傷了我的心,雖然我未必就把她和其他人混為一談了,但總歸是留了嫌隙的,沒想到她這麽小的膽子竟然能冒著被德妃和石府憎恨的危險去給我作證,不感動是假的。

“我說你就算了吧,宛兒也是鬧著玩兒的,又沒出什麽大事,也就把衣服弄濕了而已……”

十四阿哥話音未落,便被我一記眼刀盯得咽回了後面的話。一句鬧著玩就可以了嗎?若不是恰骨伊從不離我太遠,及時將我從湖中救上來,只怕此時他不是來探病,而是來為我上香了!

“得得得,”十四阿哥舉手投降,“誰讓十三哥那麽高調,他不知道宛兒從小就喜歡他?還當著人的面鬧那麽一出,宛兒性格驕縱,當然忍不下,你不就活生生變成她的靶子了嘛。”

我懶得再跟他講,不過提起十三阿哥讓我心情大好,忍住了沒把他攆出去。

他卻突然湊到我身旁,靠在床柱上抱著手‘嘖嘖嘖’地看著我:“這一臉喜色的,和十三哥和好了?”

我抿著唇笑,“允許你分享我的快樂。”

他笑,第一次難得的溫柔:“你快樂就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十三哥很少在乎別人,可你像一坨炭突如其來的掉進了他的爐子裏,請一定要溫暖他,我希望如此,你可千萬別辜負。”

我本來感動地快要哭了,可卻差點笑出聲來:“你那什麽破比喻?一坨炭?”

他遭了我兩拳,乖乖地同我一起趴在窗臺上看院裏落葉飄飄,冬天又來了,今年似乎特別的冷,而莘夕,我一定會捂熱他,不再讓他感到絲毫孤獨。

“你的侍衛,就是救你的那個黑衣人,身手真是了得,京城裏傳你三頭六臂的流言剛消弭不久,如今傳他的各種談資又甚囂塵上……”

“……嗯。”

“他是誰啊?”

“……一個風靡萬千少女的英俊男子。”

“啥?”

“聽不懂?”

房上的瓦片碎了一塊,咵嗒一聲,我捂著嘴笑個不停。

……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和卓來了,冷得不得了,我卻站在湖邊抱著十四阿哥派人給我送來的玻璃魚缸,看著湖中游得正歡的魚兒發愁要如何才能撈一條上來。薩梅站在謙湖橋上朝我招手,她身邊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公主,你看誰來了?”

我朝他們招招手,讓他們過來,雪下得不大,湖面上只結了薄薄一層冰,用棍子戳碎了還能撈起魚兒來,再過幾日怕就不成了。薩梅撐著一把油紙傘,拼命地往和卓頭上遮,但她比和卓矮著一個頭,反倒弄得和卓很不自在。

我將魚缸塞給站在我身後為我撐傘的藺蘭,接過和卓手裏的紅漆盒子,笑道:“給我帶什麽好東西了?”

“是歲寒堂,爺在前年冬天用雪水封於木棉花樹底下,今兒取出,特地讓屬下送過來。”

我笑起來,“歲寒堂是酒麽?”

和卓點點頭,微微帶了一絲笑,“是酒。”

我巴不得立刻打開封蓋聞一聞:“前幾天送的那馬打滾還挺好吃的,薩梅愛吃。”

和卓聞言不禁笑了:“是驢打滾,公主喜歡的話我再送來就是。”

我和他沿著謙湖朝臨水小築走去,薩梅跟在我們身邊,一直用仰慕的目光盯著他,楞是這麽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也被她諂媚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起來。

我打開盒蓋,這酒用一支翠玉瓷瓶裝著的,瓶口用泥封了,可還是能隱約嗅到濃烈的酒香。

“好酒。”我忍不住讚道。

“爺說了,火燒腰果是歲寒堂的絕配。”

“我要等他一起喝。”我說,和卓抿唇笑:“爺也是這麽說的。”

薩梅毫不顧忌地用熱辣辣的目光盯著和卓,她笑得一臉嘚瑟,只顧全神貫註地註視說話的和卓,沒想到突然被湖邊的石頭絆了一下,‘啊’地一聲驚呼就要摔倒,和卓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拉住薩梅的手腕,可在這種時候薩梅竟花癡般地對和卓極其嬌羞地笑了一下,也不知和卓是怎麽了,竟然嚇得松了手,薩梅就這樣順勢‘噗通’一聲掉進了騰著寒氣的謙湖裏,我大驚失色,還未來得及反應,和卓已經躍入湖中。

……

我看著裹著毯子縮在床上的薩梅,不禁若有所思,話說回來,薩梅今兒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和卓了,怎麽會這般狼狽?她滿面通紅,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興奮的,雖然換下了濕衣服,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從頭到腳都裹在一床厚毯子裏面,正探頭巴望著我,滿臉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我疑惑地瞪她一眼,“有這麽高興嗎?”

她雖然冷得抖個不停,但卻笑嘻嘻道:“他走了嗎?”

和碩特的女子生性直爽坦誠,有一說一,我一眼便看出薩梅這個小丫頭心裏在想什麽,就是不知道她這個心思是何時動起來的,所以嘬了口茶,淡淡道:“放棄吧,他是武備院的人,不能娶妻的。”

薩梅瞪大了眼睛,“不能娶妻?果真?”

我極其認真的回答‘是’,換來薩梅痛苦地長哼,“誰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竟然制定這種規矩,可是公主,你也得承認,他相貌堂堂,英氣逼人,簡直可以用那什麽玉什麽風來形容。”

“玉樹臨風。”

“對對對,還可以說他那什麽肅肅……”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對對對,你看見他跳進水裏去救我的樣子了嗎?就是奮啥身……”

“奮不顧身。”

“我就算凍死也值了。”她鄭重其事地點頭,總結道。

我止住她繼續犯花癡,說道:“拜托你矜持一點?就算有朝一日他能娶妻,會喜歡你這麽一副餓狼撲食的模樣嗎?”

就像聽到了什麽好笑得不得了的話,薩梅捂著被子‘嘻嘻嘻’地笑個不停。

我也忍不住笑起來:“老實交代,啥時候看上的?”

她別扭著不說話,藺蘭卻端了一碗熱姜茶給她,“分明就是上次送驢打滾來的時候,兩人在花廳呆了半個下午。”

我瞪大了眼睛,薩梅忙解釋道:“他……他問我想不想家?……”

“……”我楞住了,這些年來,我只管自己喜樂悲歡,卻從沒問過這傻丫頭一句,看她整天吃喝玩樂美滋滋的,沒想到心底深處還是個小姑娘,‘玉樹臨風’的和卓有此一問,自然直戳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薩梅凍得厲害,我讓她直接睡在了我的床上,夜裏很涼,我靠在軟榻上瞌睡了半宿,醒來的時候覺出幾分寒意來,爐子也快要熄了,便起身去櫥櫃裏拿毯子,卻於窗紙上看到一抹人影。

十三阿哥披著月白色的鬥篷坐在墻頭,他面朝柳樹,單手杵在下巴底下怔怔地望著天空,雪依然在下,夜空中像是被筆劃過兩道寶藍色的痕跡,暈染開來,將整面天空洇成了湖海之色。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好像也是這般坐在柳樹椏上凝望著天空。他在看什麽?我凝視著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我希望的,我所求的,在這種時候都會特別強烈。

“你是來喝酒的嗎?”我聲音很輕,帶了點笑。

他回過頭來,眼裏的寒意正在慢慢散去,對我暖暖地笑:“沒想你會起來。”

“我不起來的話你就一直等嗎?”

“嗯,”他說,“一直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